我在本家住了下来。

一处理好每日的外事内务, 唐星就待在我身边，寸步不离。我知道，他还是怕我悄然离开, 虽然我也偶尔想过这样做。

没有电视里宫斗宅斗大片说的那样, 时不时冒出个三姨太五姨娘狡猾精明的婢女给我小鞋穿脸色看, 2X世纪了, 大家都是文明的体面人, 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无暇顾及我。

就连把唐星带走与我争执的那个人，也再没出现了, 听说是马不停蹄赶去某个神秘山区驱邪了。

哦，那个人叫唐毅。

本家消遣玩乐的东西几乎没有, 建筑作息与道观无异, 胜在藏书众多浩如烟海, 让我也没能生出无聊之感。

唐星的身体没什么大碍，经过下山头两年的弱不禁风, 好似脱胎换骨了般，唐怀说，目前已达到铜墙铁壁的境界。

那是什么境界，我也不清楚，他们修仙的, 总与我们凡人不一样。

他不晓得唐怀已把他的情况同我交代得一清二楚, 仍旧厚颜无耻变成小老虎歪歪扭扭走几步路便倒在我脚边, 装柔弱装可怜, 哼哼唧唧地要抱抱举高高。

我瞥它一眼, 翻一页书，伸手挠挠它的脑袋, 漫不经意地问：“不是说你爸快不行了么，怎么都不见你去看他。”

“关我屁事。”它口气很不好，脾气也史无前例地在我面前表现得很差，“我没和你私奔已经很对得起他送的受精卵！”

他是真的很生气，我揉揉它的下巴，将它捞起来放在膝上，问：“他待你不好？”

“嗯。”唐星想了想，认真地说：“没有人比你待我更好。”

母亲生他时难产去世，父亲因此不待见他，小时候也没抱上几下，一直是姑姑在照顾，等不吃奶了就扔给唐毅，算是唐毅带大的。

当时唐毅也就一个十五六的少年，带着三四岁的唐凌昭上山下海斩妖驱邪，修炼是怎么彪悍怎么来，生活是怎么精贵怎么惯。可一旦犯了懒惰倦怠或是其他原则性的错误，被他爹揪住往死里就是一顿打。

他如果不是铁了心做君子，早成无恶不作的纨绔了。

“我不是一定要做家主。”小老虎舔舔背上的毛，“我只是不想这么多年的打白挨。”

他最是爱憎分明，别人一个小小的善意举动便能涌泉相报，一个恶意的眼神就加倍奉还。

第一次生病时我照顾他一夜，他记了一辈子。

他爹这么不待见他，这个在玄门中举足轻重翻云覆雨的权力之位，他是一定要亲手夺来的。

“然后呢”，我随口问他，“把唐家几代人的心血挥霍一空？”

“现在没这个本事了。”唐星幽怨地看我一眼，“这些年省吃俭用惯了，买个菜还要早起去离家三里地的菜场，因为那边的菜便宜两毛钱……败家的习惯都被你硬生生改掉了。”

“那还真是对不起哦。”我没什么诚意地道歉，“让你卧薪尝胆韬光养晦多年的心血付之东流咯。”

它蹬鼻子上脸，扑到我怀里，“你亲亲我，我就不追究啦！”

过了几天，唐星出外任务，前脚刚走，后脚前任族长就把我叫了去。见到他的样子，我相信了他与唐星的父子关系的确不好。

外头传唐氏家主油尽灯枯回光返照奄奄一息，可事实却不是这样。他精神头看着比我这个血气方刚的二十青年都要足，穿着长袍马褂，背在身后的拳头，一下大概可以打死两头老虎。

唐星消失六年回来，估计一次也没去看过他。所以对外头的谣言信以为真。

我叫了句“叔叔”好，静待下文。

他没同我客套，态度不好不坏，声音特别像广播剧里说故事的人，浑厚质朴。他说有些人天生是带着任务来的，任务一完成，就被上天收走了。

我心想，我小时候读书聪明，整个学堂考试第一，我妈还说我是“文曲星”下凡。这么多年了，怎么还不见什么特殊的“使命”。

他忽然说道，“昭儿是巫山之神送来的。”

我天马行空的幻想在赛道转弯处来了一个急刹车，什么玩意儿？巫山之神是我所想的那个巫山之神吗？

“唐氏本家嫡系血脉单薄，源于前几代祖宗为了提高自身修炼，不分善恶，对所见妖兽赶尽杀绝，因此报复到了后一辈上。原本，唐家在我这代就该终结的。我无所谓，但昭儿的母亲怕我被别人戳脊梁骨，瞒着我偷偷去了巫山。”

“巫山之神是掌管这片土地妖兽的神明。我不知她用什么方法获得了巫山之神的原谅打破妖兽对我族下的诅咒，回来后不久，她怀孕了。”

唐凌昭的母亲是一个纯正的凡人，受不住神兽之力，没有丰厚的福德，因此有命生，没命养。临终前她告诉丈夫，她与山神缔结了一个契约，山神保唐家这颗种子不灭，唐家也必须保巫族薪火相传。

巫山下千万年来镇压着一个了不得的东西，山神大限将至，届时肉身消散，魂魄将重归虚无。他分出一丝元神，散入母体，借腹转世。

十八年后，凶灾如期降临。山神神力散尽之前，召唤了唐凌昭。之后，唐凌昭便下落不明。

没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像没人知道唐凌昭母亲是怎样找到巫山入口的。

这么多年，唐家始终没有放弃寻找唐凌昭的下落，明面上没消息，就暗地里找，用尽各种方法各种力量，或许是天意使然，一直未能成功。

直到这次，胡门与鬼宗联合抗议到唐氏本家，他们去了现场才发现，这种剥皮抽筋物尽其用的灭门手段出自唐凌昭手笔。接着便顺藤摸瓜，一步步找到唐星下落。

避暑山庄并不是偶然。至于王二是否清楚其中弯弯绕绕，那就不得而知了。

他说完好一会，我才问：“哦，还有其他事么？”

“谁也没有料到唐家与巫族的两颗独苗苗阴差阳错搞在一起，都要无后了。这也是谁也不想的事情。我看你也不是一个好相与的，怎么就受的了他的少爷脾气。这段关系，你打算怎么处理？”

他无非是想说看我倔傲的骨相，不像个被男人捅PY的鸭子呗。

很简单啊。我说，“他要和我做兄弟，那就兄友弟恭一辈子。他不肯，要发展其他关系，那也行。我的要求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他做的到最好，做不到，就关在笼子里陪我一辈子。”

“我言出必行，决不食言。所以叔叔，这个问题，你还是去问他吧。”

我看他突然变得好像便秘的脸色，就知道，估计他已经让人找唐星旁敲侧击过了。唐星那个德性，脚指头想想都知道会选哪个。

唐伯父一直没说话，我就郑重且严肃地重复了一遍，“我可以和唐星做一辈子朋友，也可以与他做好基友，前者我可以看他娶妻生子，后者他必须同我一样断子绝孙。当然，这都基于他的选择。他要做兄弟就做兄弟，要老死不相往来就不往来。他如果不肯，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放弃。”

“我不欠你们唐家，真的。你也没必要用什么身份来压我。也不用说什么大道理，都是体面人，谁不懂啊。没事的话，先走了。”

他最后说，唐星记忆不全，不是被洗脑，而是被催眠。他找本家最善心修的弟子做的。

哦。

我没同他说再见。

我也不想再见他。

唐星这趟任务出的时间有些久，要不是隔三差五视频通话几分钟，我还以为他被恼羞成怒的唐家人沉尸了。

整整三个月，他才回来。一看见我就告诉我一个惊天动地的劲爆消息。

“球球，我全都记起来了！”

“你家人没有死。山神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通道，他们全都去那里了。山神死了，没人能打开那扇门，他们回不来。我可以去把他们放出来！”

他说的信誓旦旦，而我全无高兴之意。

他当我是傻的么，这种鬼话也信？

“牺牲你一个幸福千万家吗？唐星，我也是人，我也有心。现在你在我心里的分量与族人是一样的。我承受不了第二次失去。”

巫山之神与全部族人上阵才再次镇压住那个东西，只凭唐星一个人，怎么可能扭转乾坤？巫山入口已经封闭，是族人与山神不愿我再回去。如果真如唐星所言，族人还未离去，尚有一线生机，那么恳求上苍垂帘，让我们有团圆的一天。

除此之外，我不想唐星再做其他多余的事情。可他最后还是走了，依旧没同我打一声招呼。

我发誓，他下辈子，绝对在笼子里度过了！

生气过后，我收拾东西，回了H市。唐老爷子生龙活虎的，就算唐星再消失几年，唐家也不会倒。

***

H市有一家易学店，老板帅得天怒人怨。合婚的千万不要去那里算吉日，因为准新人见了他就想离婚。

也有单身的小姐姐小哥哥跑去混眼熟，千方百计勾搭上，最后心碎而归。

老板说，已婚。

单身汪们不死心地问：“那怎么不见你对象？”

“快来了吧。”

老板神色淡漠，同一句话说了许多年。

就在林啾以为自己要孤独终老的时候，迎来了他三十岁的生日。

农历八月十五，民间的传统节日，中秋。

他出生的时候，母亲给他起名“林团圆”，奶奶想叫他“林月圆”，隔壁二婶婶说，不如叫“林月亮”，族里学历最高的大表哥说，“还是林吞月来的霸气”。

由于意见不统一，最后让姥爷来敲定。

林啾，差强人意。所以亲朋好友们，大多不喊他“啾啾”，叫他“圆圆”、“团团”、“月月”、“亮亮”。

反正叫什么的都有。

他们说，林啾是族里的福星，只要林啾在，族人便不会散，总有团圆的一天。

午夜十点，林啾对着老板娘送的蛋糕许愿，刚吹完蜡烛，门被敲响了。

他去打开，门外站着一群黑洲来的赛亚人。

笑容最傻的那个，冲上来“啪叽”一口亲在他脸上，糊了他一脸口水，兴奋地说：“球球，球球！我得到岳母认可啦！”

“崽，你这对象看着有点不大聪明的亚子。”

那一刻，林啾眼眶红红地想，原来真的“爱有天意”。

然而下一秒，他就暴走怒吼破音。

“唐星你给我去笼子里蹲着！没我的命令不准出来——”

“岳母岳母，你快帮我说好话！”

“儿婿，我这崽好像有点凶的亚子。”林妈妈善解人意地说：“我就不收你聘礼咯。”

十五中秋夜，人月两团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