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十月十八日星期三

地点：公司

“停！停车！！”

离公司还有两个红绿灯, 艾怒丽突然大喊。

邵帅吓了一跳，以为前方有什么危险，赶紧踩了一脚急刹车, 惹来身后一连串的喇叭声抗议。

“怎么了？”

他伸长脖子去看汽车前方。

“呃, 快到公司了……”艾怒丽不好意思地笑笑。

“那又怎么？”

她贼头贼脑地向车窗外张望了一番, 又回头假笑道：“呃, 也没什么啦, 就是……就是想运动运动。这样好了，你先开车过去，我自己走过去。”说着, 伸手去拿自己的包。

邵帅不禁皱起眉，伸手按住她的手。

“你什么意思？不是又想反悔了吧！”

“不是不是, ”艾怒丽赶紧摇头, “不是你想的那样。就是……其实……不是啦……哎呀真是, ”她恼火地一摆手，“你就别管了, 要你先走你就先走。”说着，拿过背包就想下车。

“为什么？”

邵帅及时抓住她的肩。

艾怒丽看看四周——幸好这会儿附近没熟人。不过，不能保证等一下是不是就会冒出一个来——她转过身，安抚地拍拍他。

“乖，你先走。”

“为什么？理由！”邵帅固执地不肯放手。

艾怒丽再次看看四周, 不由叹了口气, 回身在他腮边啄了一下, “唉, 说了你也不会明白, 而且现在也没时间。有话晚上回家再说，我先走了。”说着, 挣脱他的手钻出车外，消失在早晨匆忙的人潮当中。

不明白？邵帅摸摸腮边仍然存留的一丝温柔，却在忽然间恍然大悟——她不就是怕被熟人看到说闲话嘛！

不过，她肯承认对他的感情，就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要让她也肯对外界承认……恐怕还得费一番功夫。

邵帅一边转动钥匙点火一边微笑。

而他，向来是一个不怕麻烦的人。

到了公司，邵帅将车停在他的专用车位上后，并没有急着上楼，而是抱着手臂站在电梯旁，一边跟同事们打着招呼，一边悠闲地等着艾怒丽出现。

艾怒丽在半路上遇到王佳音，两人有说有笑地走进大厦。猛一抬眼，她不由一愣。原以为早就该进办公室的那人竟然站在电梯前冲着她笑咪咪地招手！

艾怒丽很想假装没看见，可王佳音已经拉着她向他走去。

“邵总监早。”王佳音冲他打着招呼。

按照公司规定，下属见到上司是要打招呼的。于是艾怒丽也勉为其难地嘟嚷了一个谁也没听清的招呼。

不过，邵帅却不以为意。

“早。”

他冲两人弯起眼眸，一边回身按着电梯按钮，一边伸出一只手亲热地抵在艾怒丽的腰背部，像个情人般护卫着她走进电梯。

艾怒丽的汗毛不由一阵起舞。她赶紧往前跨了一小步，脱离他的“魔掌”，并且回头小心地瞪了他一眼。

邵帅假装没看到。等电梯装满客人，并且关上了门，他这才俯下身，以一种在公共场合里略嫌大了一点的声音在她耳边“低语”道：“你刚才干嘛急着下车？我还以为你是要去买什么东西呢。”

看着四周那或有所掩饰或毫不掩饰的好奇，艾怒丽悄悄往后退了一步，用那三寸高跟鞋的鞋跟狠狠地往邵帅脚背踩去。

“哎哟……”

邵帅也毫不放弃另一次引人注目的机会，害得艾怒丽只好红着脸讷讷地道歉。

不幸的是，他们俩人的办公室在同一个楼层。

不幸中的万幸是，两个人的办公室各分东西两冀。

因此，电梯门刚一打开，艾怒丽便一马当先，逃也似的钻了出去——她怕邵帅又想出什么新点子来兴风作浪。

王佳音沉默而好奇地跟在她身后。直到进了办公室，这才忍不住问道：“你跟邵帅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艾怒丽装傻。

王佳音挑起一道眉，“你们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情骂俏，还敢说没什么？！”

艾怒丽的脸红了红，耸耸肩，抵赖道：“谁知道他发什么神经……”

“少来！”王佳音挥挥手，“我跟你说，我是把你当朋友才问你的。如果你也当我是朋友呢，就给我交个底，我又不会出卖你的。如果你不把我当朋友，哼，不说也罢。”说着，便佯装生气地坐回她的座位。

艾怒丽偷眼瞄瞄她。

王佳音也偷眼瞄瞄她。

两人视线撞在一处，不由都笑了。

王佳音转过身来，趴在椅背上笑道：“你可别嫌我多管闲事，其实仔细想想，你们俩还挺般配的……”

艾怒丽惊讶地扬起眉，“般配？我比他大六岁呢！”

“那又怎样！”王佳音的论调一改昨天的方向，“现在都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了，谁还管谁比谁大多少？你没听说过‘身高不是距离，年龄不是问题’这句话吗？何况邵帅那人心思细腻，跟你这马大哈正好是一块馒头搭一块糕，合适。我说，你可要抓紧了，别因为什么年龄之类的因素就错过了这等好事。要知道，公司里眼睛盯着他的人可多了。”

“那就更不用我去凑这个热闹了。”艾怒丽酸溜溜地道。

“嗳，这你就错了。这事儿的主动权在邵帅那里，他喜欢谁才是最主要的。而我根据我的判断，他是看上你了！”

“胡扯。”艾怒丽口是心非地应着，心底里却泛起一片甜蜜。

“你别不信，看看他这两天看你的眼神，像是想吃了你似的。”停顿了一下，她突然又道，“我说他为什么不住公司给安排的宿舍呢，先前还以为是想要保留一点隐私，现在看来，原来是在打你的主意。”

☆ ☆ ☆ ☆ ☆

下午，老二冬青突然打了个电话过来。

“网站上的资料怎么删了？”她一上来便问。

“呃，没什么感兴趣的。”艾怒丽说。

“一个感兴趣的都没有？”冬青不信。

艾怒丽转转眼珠，撒谎道：“其实也不是没有，是有一个。可对方比我小太多了，不太合适。”

“小多少？”冬青问。

“小个六七岁吧。”

“六七岁算什么？你这人心理年龄原本就比实际年龄小，而且，科学证明女方比男方大，这样的婚姻只会更牢固。再说，你没听说过‘身高不是距离，年龄不是问题’这句话吗？”——艾怒丽不禁做了个鬼脸——“总之，别给我找借口。对这事积极点，也认真点，听到没？！”

冬青又交待了几句，这才挂了电话。

艾怒丽弯起嘴角，冲着电话又做了个鬼脸。

虽说已经确定了对邵帅的心意，可她发现自己还是没能调整好状态。

对于她来说，和邵帅的关系像是一个崭新的伤口，暂时还经不起任何敏感的碰触。如果在此时向亲朋好友公布她和邵帅的关系，那无异于是将自己暴露在刀剑之下……

艾怒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几乎不需要想像，她就能看到姑妈和众家姐妹将她“剥”得体无完肤、鲜血淋漓的惨状。

不过，这倒是一个有趣的现象——艾怒丽把玩着手中的笔，微笑起来——当她卡在年龄的关卡那头时，看到的全都是灰色观念，以为众人肯定会以此作为笑柄。而当她闯过这道关卡才发现，原来这点差距在众人眼中也不过如此，并不像她当初所想像的那么严重。

真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 ☆ ☆ ☆ ☆

临下班时，因为要等一份传真，邵帅便给艾怒丽打了个电话，想让她等他一下。

结果艾怒丽却表现得如逢大赦一般——“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老是搭你的便车也怪不好意思的。”

什么嘛！又表现得她跟他没什么关系一样！

瞪着电话，邵帅的心里好是一阵不爽。

等下班回到家，还没放下公文包，他便卷起衣袖开始兴师问罪。

“你什么意思？！”

他把正在做饭的艾怒丽揪出厨房，按在沙发中质问道。

“什么什么意思？”

艾怒丽犹不知死地嘻笑着。

邵帅威胁地推着她的肩，把她压在沙发背上，咬牙道：“你到底什么意思？我就有那么见不得人？还是你想让我当你的地下情人？我可告诉你……”

“嘘……别激动，”艾怒丽仍然嘻笑着，拍拍他的胸口。“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

邵帅的诘问被一串音乐彩铃声打断——“月亮之上”——老姑妈。

艾怒丽叹了口气，抬手指指茶几上的手机。

邵帅瞪了她一会儿，这才不情愿地拿过手机递给她。

“我不给你打电话，你大小姐就想不起来也给我回个电话是不是？”电话刚接通，姑妈便气哼哼地道。

“对不起姑妈，”艾怒丽冲邵帅做了个鬼脸，起身走到窗口。“最近忙，忘了给您老请安……”

“哼，姑妈，叫得好听，你心里哪有我这个姑妈！我也不希罕你给我请什么安，及时通报一下近况，别老是让我担心你，这总可以吧！”

艾怒丽又冲冲邵帅伸伸舌头，站直身体，调皮地打了个立正，学着前苏联影片里战士的口吻道：“报告姑妈同志，艾怒丽同志活得很好。”

姑妈不由被她给气笑了，“就会耍贫嘴。我说，最近怎么样？”

“很好，姑妈您老人家呢？”

“哼，我老人家！不被你气死就挺好！你说人家阿男多好的一个小伙子，你到底在挑剔什么……好好好，过去的事我们就不说了。既然你觉得跟人家没什么共同语言，那我们重头再来。”

呃哦！

艾怒丽手臂上的汗毛再次翩翩起舞。

她拿眼瞟了瞟邵帅，本能地半转过身子去叫道：“姑妈……”

姑妈理都不理她，自顾自地道：“你还记得以前住在我们隔壁的那个周校长吗？”

“姑妈，其实我……”

“这次跟上次不同，周校长的侄子我们都是认识的，我跟你姑夫都觉得你们俩性格应该挺能合得来。怎么样，考虑考虑？”

艾怒丽又看着邵帅。

只见他那修长浓黑的眉正越挑越高，大有越过头顶飞上半空之势。

她连忙冲他求和地笑了笑，转身又对着手机道：“姑妈，我也正想跟您说这事呢。我考虑过了，这事还是算了吧。”

“什么事算了？你是不打算嫁人了，还是指不想相这个亲？”

“呃……都有。”

沉默了一下，姑妈敏感地问：“是不是你那边有什么新动向？”

“不不不，”艾怒丽连忙否认，“没有，真的。”

“真的？”显然，姑妈不信。“你这丫头，对谁都没个真心话。我不相信你，等下我要给小邵打电话，去问问他！”

“姑妈您可别！”艾怒丽吓坏了，“这是我自己的私事，您问他……我多没面子啊！”

再说，不定那人会说出什么天大的秘密来！

“哼，这么大个人找不到婆家不说没面子，问问倒叫没面子了？！不过话再说回来，你倒是挺愿意听他的话的，要不是他比你小那么多，我看你们俩倒也挺合适。”

呃哦！

艾怒丽不由拿眼看看一旁警惕地望着她的邵帅。

“他比你小几岁？”姑妈问，“六岁？可惜了。现在这年代，大个四五岁也没什么好惊讶的，不过大六岁，要是按老黄历的说法，那还犯着六冲呢……看我，说这些干嘛，都是被你给带的，跑题了……”

艾怒丽不由一扁嘴，她记得自己根本就没说过几句话。

“……说正经的，你周伯伯的这个侄儿条件不错，是个军官，虽然离过婚，可没孩子。见见吧，啊？”

“呃，再说吧……”

“又再说！你以为你还小啊……”

“不是的，姑妈……”

“算了算了，电话里也说不清，这个周六来我家吃饭，到时候再说。”姑妈不由分说，挂了电话。

艾怒丽悻悻地放下手机，正迎上邵帅晶亮的眼眸。

“不敢承认我们的关系，嗯？”

他掀掀嘴唇，露出一个冷笑。

刚吃了姑妈的瘪，艾怒丽心里也正不痛快，便毫不示弱地扬起下巴冷笑道：“真是麻烦，随便跟什么人谈恋爱也比跟你轻松！你干嘛比我小那么多？！”

说着，气乎乎地往沙发里一坐。

邵帅一怔，随即又笑了起来，“嗯，我得说，这是个好现象。”

“还好现象？”艾怒丽忍不住伸手去拧他，“都怪你，没事干嘛招惹我。”

邵帅不由哈哈大笑。他捉住她的手，又翻身压住她，好一番耳鬓厮磨后才放开她，弯着眼眸笑道：“到底是谁招惹谁还说不定呢。”

艾怒丽耸起眉，不满地瞪着他。

“所谓‘没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没事对我那么好干嘛？老实交待，是不是早就看上我了？”邵帅笑道。

“去死！”

艾怒丽恼羞成怒，伸手捏住他的脸颊往两边扯去，直扯得他哇哇大叫。

“好啦好啦，求饶求饶。”

“你刚才说什么好现象？没个让我满意的解释，你休想过关！”

艾怒丽放开手他的两颊，改而扯住他的耳朵。

邵帅伸手包住她放在他耳朵上的手，笑得有点深沉，令艾怒丽那小心肝不由又开始乱扑腾。

“我的意思是说，你肯当面向我抱怨，这是个好现象。这应该表示你不再把我当外人，肯对我吐露心声了。”

艾怒丽不由红了脸，啐道：“谁把你当自己人了！”

邵帅却点点头，正色道：“你确实也没把我当自己人。”

他拿下她的手，又捧起她的脸，望着她的双眸认真地道：“我们之间的这点差异就真的有那么大？这会一直是你的心病吗？”

艾怒丽沉思了一会儿，缓缓地摇摇头。

“其实也不是这个原因。我想，其实我早就想通了，比你大那么多这是事实，谁也改不了。可我喜欢你也是事实，这也没法改……”

“那你还怕什么？”

艾怒丽无奈地叹了口气，“如果我知道就好了。我就怕让姑妈和同事们知道我们的关系后会说三道四。你知道的，我这人最怕有压力了，我怕我没那么坚强……”

邵帅抱紧她，将头搁在她的肩窝中，沉思道：“这些年来你都是一个人，这倒不怕别人说三道四？”

艾怒丽想想，又摇摇头，“这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艾怒丽无语。她自己也说不清哪里不一样……

或许，这压力并不是别人给的，只是她自己仍然过不去自己这一关吧……

她抬起头，有点了悟地看看邵帅。

灯光下，他那年轻的脸庞线条清晰，那双她爱极了的眼眸中充满了智慧、力量，和温暖。

她想，她不会后悔爱上他。假以时日，或许她也能坦然对外公开这段感情，可目前……且让它暂时是两人之间的小秘密吧。